长大
>>《莲花楼》李莲花/李相夷x方多病
>>短、完。
乔婉娩说出那句“总归是一个人”的时候，李莲花心中其实是有些难过的。
他想，李相夷终归是一个失败的人，他众叛亲离，最后落得只有一人的下场，归根结底是由于他的傲慢。乔婉娩说，他以前总是有很多忙不完的事，很会花钱，喜欢命令人，总是把人指使得团团转，由此可见，他以前当真是不会过日子，也不会和人相处，只把自己当成是所有人都必须听从的那个。
因此，他沦落至今，也是天道报应。
肖紫矜想让他死，他只是有些意外，但并不生气。
他心中道：李相夷，这就是你的人生，你这个人的结局，就是连曾经的兄弟，都想让你死。
他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中，走回那座楼。那是他唯一可容身之处，楼里只有他一个人，但好歹还有一条狗。
他是个人，有时候自然也需要说话的。狗就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。
他回到家，看到门大开，也不意外。他经常忘记关门，狐狸精是条忠诚的狗，不会让他家里的东西被人偷了去。
只是他没料到，家里还有个人。
李莲花进门，那一瞬间心里是有些被冒犯的——
“诶，回来啦？”
“你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呀？”
他说出这句话，是脑子里还留着乔婉娩那句——“总归是一个人”——他家中，应当只有他一个人。
冷清和寂寞，也都属于他自己。
可他说出后，又有些许后悔。
方多病还肯赏脸跟他待在一起，应该感到庆幸才对。如今的李莲花，已不是当初的四顾门门主，哪里还敢奢望别人都捧着他。
他再多讽刺几句，方多病迟早也会被他气走。
然而，方多病好似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讽，他乐呵呵地道：“嘿嘿，我饿了。”他端着一个大碗过来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其他几道菜，“下山正好看到莲花楼。本少爷难得下厨，今天可算是便宜你了。”
李莲花望着他，只觉得这人真的是天下第一蠢，蠢得无可救药。
“来来来，坐下趁热吃。”天下第一蠢的人还在招呼他，他端着滚烫的汤碗，也不知道用布包一下，此刻被烫得去摸耳朵。
李莲花很想去看一看，又按捺下来。
他如今是什么身份，又是什么人？
他早已什么都不是，再也无法干出轰轰烈烈的大事，身边也不该有人。
方多病还在热切地招呼他，连他之后又说了一大串嘲讽的话都无动于衷。他好似根本就听不懂，又或者听懂了，只听懂表面意思。
他认真地跟他争执起如今的四顾门，已不值得再加入。
李莲花跟他又提到李相夷，一如既往地将李相夷贬低。
按照往常，方多病就会生气，跟他吵闹起来。可今日，他好像突然就知道了开启人心门的法子，就如同自己来他家做饭一般巧握时机。他只是认真地辩解，然后给李莲花夹菜。
那一刻，李莲花心中百感交集，最终汇成一股河流，流淌至心中的大海。他曾葬身于大海，在海中失去一切。
他活了过来，又好似依旧在死去。
他失去的那一切，看起来可以浑不在意，每天悠哉乐哉地过日子。他看起来像是热爱生活，喜欢种花，连做饭、缝衣服这种事都能做得津津有味。他养了一条狗，看似是个热心肠的人。他有了一座楼，看似是个自由行走的人。
可他心里知道，他终究是死了。
李莲花只是一个死去的李相夷。
没有傲骨，也没有傲慢。
可这股河流，却让死去的海水，突然生出了活力。
它不是惊涛骇浪，没有将他拍死沉溺在水中，令他窒息、挣扎、苦苦求生。它只是一股很细小的水，活泼却温和。
李莲花露出一抹极轻的笑。这笑容有些苦涩、沉重、沧桑，却又充满希望。
他咽下方多病给他夹的这块肉，仔仔细细地吞咽品尝，眼睛逐渐明亮，“你这不做厨子可惜了呀。”连声音都轻快了些。
方多病道：“本少爷的天赋还不止这些呢。”他多少有些得意，但在李莲花这里屡次被抛弃，这种得意也变得收敛，心中是忐忑的，这人的称赞没准就是准备抛弃前的烟雾弹，他只能故作镇定地道，“你可别小看我。”又眼巴巴地期望，“你好好珍惜我啊。”
他垂眸的时候，李莲花盯着他看了半晌。
他好似第一次认识这个人，或者说，这个人第一次走进他心里。真正地走进他心里。他眼中的亮光是灼热的，也有些危险，如果方多病此刻和他对视，一定会愣住。
“我没有小看你。”我只是觉得，你好像突然长大了。你不再像一个玩闹的小孩，说出来的爱意都令人觉得是孩子话。
李莲花知道他心中的赤诚，也明白那些爱意都是真的。
他只是觉得方多病太小，小孩子的爱意，都是当不得真的。他只是刚踏进江湖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。
他或许被自己无意间撩拨，这种历经了很多事的狡猾狐狸气质，就讨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孩喜欢。
李莲花并不沾沾自喜。
他只觉得，这又怎样呢？
他此刻爱我，那又如何？
他看到的只是李莲花，崇拜李相夷，不是失败的李相夷。
他若知道李相夷曾经如同丧家之犬，在那海上苦苦挣扎过，为众叛亲离绝望过，为只能孤身一人觉得寂寞孤单过，为觉得寒冷难忍而痛哭过，他又会如何？
他只是喜欢英雄。喜欢厉害的人物。
李相夷是英雄。
李莲花很厉害。
他的爱，不过来自于这些。
可李相夷，李莲花，都早已是破烂不堪的碎布，再好的针线活也无法将他缝好。
而眼前的人，却是一块玉。
是人间至宝。
方多病忽地抬起头来，大概是李莲花这次吃了他做的饭，他多少有了些底气。他拿出最大的诚意，对他掏心掏肺地诉说，只希望他能听进去一回，不要再把自己抛弃，“你就算不拿我当朋友，也别拿我当小孩。”
毕竟他是想做他的爱人，可不是想当他儿子。
“我只有一个要求，别再耍心机，让我回天机堂了行吗？”他眼巴巴地看着他，面对他望过来的视线，渴望从中看到一丝感动。他知道这个人心很硬，但不应该天生就这么硬。他必然是经历了许多事，才不肯轻易交心。
方多病只恨自己跟他相逢太晚，若是早一点遇到，说不定可以多几分过往，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，也早早地保护他。他定不会遇到伤心的事。
“我这逃出来也不容易……”声音的末尾有了些哽咽，不是想哭，只是害怕。他这次再被抛弃，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说服自己。
方小宝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，总归是会难过，会生气，哪能每一次都这么轻易地原谅自己。当一条狗，也是有损尊严的事。
李莲花笑起来，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酒，这一次，主动给方多病斟酒。
方多病有些愣愣地看着他。
只听他道：“方多病，你长大了些。”
“我当然是会长大的啊。”方多病姑且把这句话当做称赞，李莲花肯定是觉得他都学会做饭了，能帮他干家务活，可不就是长大能干许多。
不过说实话，他不是很喜欢做饭，大少爷还是更喜欢等着吃。
他偷偷地瞄李莲花一眼，不知道此刻若说出这句话来，会不会不合时宜。
李莲花道：“放心，我还是会做饭的，不会每顿都指望你。”
方多病顿时喜笑颜开，他高兴地又给李莲花夹了一筷子菜。李莲花细细品尝，又说了一遍，“你长大了。”
“啊？”方多病不太懂他为什么要重复强调这一点，“我长大了，怎么了？”
“没事。”李莲花笑了笑，“多吃点。”
李莲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，只是没有再赶方多病走，似乎更加温柔了些，温柔中又有多了几分强势。
方多病夜里结结巴巴地问：“你为什么、对我做这种事？”
李莲花道：“你长大了。”
